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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六章 四更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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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忽已到臘月,往年此時,京中各官府衙門都預備著歇春假,今年卻處處不得清閑。原來年前皇帝在為南越功臣們慶功時,閑聊中突然想起早幾年看過的百戲,一時來了興致,命人將大夏境內的出名伎人都召來京城,排練百戲。預備從正月初三開始,伎人們每日到朱雀大街表演,士民百姓皆可前去觀看。初八那日,皇帝還打算親自出宮,與民同樂。到時,烏維王和族中貴族也要受邀前來,正好讓他們領略一番天*朝上國的大好風光。

皇帝輕輕一句話,負責京城治安的衛尉府和京兆尹府便忙得不可開交,除日常警戒外,還須格外安插人手,演練疏導出行。大鴻臚寺的官員們也為烏維王一行人的衣食住行操碎了心。其餘如太常寺、宗正府自不必說,年年都要備辦祭祀大典,今年更是格外隆重。倒是各將軍府裏,出征剛回的武將們真正成了閑人,每日裏三五成群,要麽打馬章臺,要麽鬥狗城東,過得好不逍遙自在。

這段時日,大將軍賀言春則是除了上朝點卯,時常連人影子都找不到。本來年節前後,朝中大臣們再忙,也會相互拜會走動,甚至抽空聚在一處小酌兩杯,以示親近之意。但大將軍是個例外,一來他地位超然,一般二般的人請不動他;二來大家也都曉得,他是出了名的不愛與人結交。--倒不是傲,大將軍平時待人溫和有禮,這點還是有目共睹的。所以有心之人私下議論,都覺得這說不定正是大將軍高明之處。本來麽,身為執掌兵權之人,最忌諱引起天子猜疑,大將軍極少結交朝臣,恐怕正是刻意避嫌。年紀輕輕的,卻有這等心機城府,也難怪人家能深得聖心了。

程五偶爾聽到這種議論,頗有些不以為然。他覺得平虜侯之所以懶怠交際,完全是被方禦史絆住了腿。換別人相好這麽多年,就是個天仙也看厭了,他二人卻不知為何,竟一年比一年難分難舍。就說平虜侯吧,一個當將軍的,戰場上殺伐決斷,一回京卻整天窩盤在那破莊子裏,正事不幹,專一給人燒湯做飯,這說出去誰信?偏那一個也愛寵著他,都老大不小的人了,還時常當著他的面,一個人握著另一個的手寫字,看得程五老牙都酸了。回頭細想想,他和自家娘子都沒這麽恩愛過,那兩個沒皮沒臉的,竟也不怕人笑話了去。

程五這邊廂覺得賀言二人太粘乎,誰想那邊賀言春也覺得他礙眼。你說他閑著沒事,在家同娘子說說話不好嗎?隔三岔五地跑了來,來了又沒什麽正經事,一坐就是半天,耽誤他繡花。--他下廚燒兩道菜,程五便一臉拉不出屎的模樣,若再當著他的面拿出繡花針,那廝還不得去死?

後來程五不光自己來打擾,臨到歲末,還把邱固和齊二也拐帶了來。邱固自打聽說賀言春回了京,便一直想上門探望,只是他執掌光祿勳府,年底十分忙碌,始終不得空閑。程五邀了他兩次,他才好容易抽出身來,又拉了齊二,興興頭頭地騎馬去了城外田莊。彼此廝見,賓主都十分歡喜。方犁即刻讓人準備酒菜,幾人在莊中飲酒閑談、擲壺為樂,鬧到天黑時分,才一起散了。

方犁早有了幾分酒意,送程五等人出門後,回身往屋裏走。卻發現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雪,雪片自夜空中靜靜飄落,院中地都白了。墻角那株梅樹,枝上綴滿花苞,經了雪越發香氣撲鼻。方犁駐足看了片刻,醉中忽然想起往事,幾年前也有這麽一個雪天,也是這一樹紅梅,卻是自己同鄺不疑在廊下賞玩過,心裏頓時生出無盡惆悵來。

恰賀言春從廚下回來,見方犁在樹下呆呆站著,便把手中醒酒湯先放在桌幾上,又從屋裏拿了一領鬥蓬,出去披在方犁身上,兩人站在雪中,一起仰頭看那滿樹紅梅。

良久,方犁才呼出一口白氣,道:“若有笛兒,吹一曲來聽便好了。”

賀言春笑道:“這個卻是不能。我在漠北時,羌笛倒是擺弄過幾次。改日吹給你聽。”

方犁暈乎乎地笑著,道:“好啊。”

兩人靜靜站了片刻,方犁又道:“今日雖樂,卻終歸是少了個人。”

賀言春也正想著當年同鄺不疑等人一道去穎陽的情形,聞言道:“是啊,他那麽個熱鬧人,若在這裏,必不許我們這麽早就散,得鬧到半夜才肯消停。”

方犁也笑起來,道:“他又沒個妻室管束,可不恣意得很?只是可憐了七娘,一腔情意終究無處可托。如今也不知去了哪裏,過得好不好……”

說著停了下來。賀言春便道:“程五前兒還和我說呢,說再不想去章臺街了,也沒個相熟面孔。少了七娘的劍舞,餘下那些庸脂俗粉,都沒甚看頭了。”

方犁眼圈兒便有些熱,長嘆一聲道:“鄺兄剛走的那幾月,我午夜夢回,時常驚出一身冷汗,有時甚至暗自慶幸,幸好不是你。我這樣想,是不是很對不住鄺兄……”

賀言春出征幾遭,從未聽方犁說起他在家中如何驚悸憂怖。如今突然聽他提起,心裏便是一痛。他轉過身,握住方犁的手,道:“鄺兄不是那等小肚雞腸的人。你這般想,倒是小看了他。”

方犁看著他不語,賀言春便撣了撣他肩上落雪,道:“改日咱們兩個去看看他罷。我自打從北疆回來,還沒去過他那邊。”

方犁便點頭,又微微笑著,道:“到時你記著,把這梅花折兩枝供給他。往年他來咱們這裏,最喜歡的就是這棵梅樹。”

賀言春無奈道:“他再風雅,也是個武人,梅花雖好,怎抵得過一壇美酒?……罷了,我不同你爭,到時兩樣都帶著。天冷,咱們進屋去罷。”

兩人一路說著回房去了,方犁喝了醒酒湯,洗漱上榻。晚間和賀言春商議何時去鄺不疑靈前祭掃,不知怎麽又牽扯到京中人事變化,不覺便聊到深夜。後來賀言春撐不住睡了,方犁卻走了困,聽著旁邊人的呼吸聲,腦中往事紛至沓來,眼睜睜一直熬到了四更天氣。

正倦極了想睡,卻聽院中哢嚓一聲輕響,靜夜中尤其顯得突兀。方犁清醒了幾分,心裏不由揣度,莫非雪下大了,把梅枝壓折了不成?本想起來看看,實在懶得從熱被窩裏鉆出來,也就罷了。只躺在榻上盤算,等天亮後須讓小殷在梅樹上搭個遮蓬,免得大雪把好好一株樹壓壞了。

胡思亂想中,無意間朝窗戶望了一眼,卻仿佛看到外頭有影子晃過。他起初還疑心是自己眼花,後來打起精神細看,卻越看越覺得蹊蹺。此時雖是半夜,因有雪光映著,那窗戶比平日明亮些。就見外頭影影綽綽不知是什麽在晃,過了一會兒,房裏便有了點煙氣。

方犁聞到煙味,頓時心裏一驚,翻身起榻,輕手輕腳摸索到窗下,就見窗紗被戳破了個窟窿,一柱燃著的香伸了進來。他嚇得心裏突突亂跳,卻並不聲張,又摸回榻上,把賀言春的嘴捂著,死命推醒,在他耳邊低聲道:“外頭有刺客!”

賀言春從沈睡到清醒,只用了一瞬,隨後便一語不發地從榻上躍起,把帳旁掛的長劍取在手中,又退到方犁旁邊,低低地道:“找地方藏好!”說完潛行至門邊,聽了聽外頭動靜,突然將門打開沖了出去。

一陣冷風猛地灌進來,就聽外頭有人一聲悶哼,旋即重物倒地聲、刀劍相擊聲響了起來。方犁惶急之間也不及細想,幾步竄到擱物架旁,把房中洗手的銅盆端起來,盆中水盡數潑在窗戶上把香澆滅,又一邊哐哐地敲盆,一邊朝外高呼道:“有刺客!快來人啊!”

門口立時閃過一道猙獰的刀鋒,一個黑衣人往裏疾沖,剛進門便撲倒在地。賀言春在他身後撥出長劍,咻地一聲,翻手又朝旁邊刺了出去。

外頭落了滿院的雪,一片幽白中,不知何時來了上十個黑衣人,頭臉都被黑巾裹著,深夜裏猶如一群鬼魂。剛開始這些人反應不及,被賀言春殺掉兩個,此時聽到門裏大喊大叫,非但不往外逃,反而都持刀圍攻過來。

賀言春守在門口,一腳側踢,將一人踹飛,手中長劍橫削,轉瞬又刺傷一人。這時右邊一人仗刀撲來,賀言春手腕一翻,連刺兩劍,那人卻並未避讓,竟是拼了性命不要,生受了一劍,手中長刀朝賀言春頭上劈下。賀言春倉促間不及撥劍相格,側身閃過,卻被刀鋒掃下左臂一塊肉。

那人一擊不中,轉而棄刀抱住賀言春,被他擡肘擊打下巴前胸,剛掙脫出來,左側寒光一閃,又有人攻過來。賀言春一把拽過那人屍身,擋了一刀。右邊卻又有刀攻來,眼看避讓不及,門裏突然伸出個銅盆。那刀正正砍在盆上,發出打鑼般的一聲巨響。

正在危急關頭,院外終於傳來紛沓腳步聲,十幾名賀部親衛從院墻上躍進來,持刀徑朝黑衣人殺過來。又過片刻,院門被轟然撞開,小殷百裏舉著火明,帶領奴仆們拿棍的拿棍、提刀的提刀,也沖殺進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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